老王是我的好朋友，是个开飞机的“老司机”，在一家大型航空公司工作。他在单位里年年是先进，并且飞行之余还担任一个小职务，分管公司的飞行安全。领导让他分管飞行安全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的飞行安全记录最好，二是他说话直来直去，敢说敢管。

昨天晚上遇到他，他问我最近又要飞哪里。他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知道我几乎所有的周末都要飞到外地开会，每次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我准备飞哪里。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坐他开的飞机，因为他对自己的技术非常自信，想让我体验一下坐他的飞机时的感觉。遗憾的是我们认识十几年了，还没有坐过一次他开的飞机。这不能怪他，也不好怪我，天太大，飞机太多，碰上他是意外，碰不上他是常态。

不过这次真出了“意外”，恰巧我准备乘坐的飞机就是他驾驶的航班。

他见到我后，问的第二句话是：“老郭，你买航空意外保险了吗？”

他的问题让我的心跳了三跳，我回答说：“没买”，又反问了一句：“坐你开的飞机我还要买保险吗？”

他说：“我开飞机你为什么不买保险？如果飞机掉下去你的家人可以有几十万的保险收入，说不定能对他们有一些帮助。”

我说：“你开飞机从来没有出过事。”

他说：“要是真出事，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聊天了。”

他又反问了我一句：“你天天开刀，敢保证从来不出意外”。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调侃了他一句：“你开飞机有风险，我做手术也有风险，可你的收入要比我高很多”。

他笑着说：“我的飞机掉下去就没命了，你开刀出意外丢掉的是别人的性命，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这一点他说错了，医生也怕出意外，因为如果患者手术中出意外，会给医生极大的心理打击，同时有可能对其声誉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从这点看，做手术就像开飞机，开飞机的和坐飞机的人谁都怕出事，谁都不愿意出事，但意外总是有的。医生和医生之间的差别就像飞行员开飞机，有经验的飞行员出事几率低一点，但谁也不敢保证不出事，同样，有经验的医生做手术出意外的几率低一点，但没有一个医生敢说自己做手术从来不会有意外发生。

郭树忠教授与患儿庆祝出院

老王的老家在贵州，对家乡的感情很深，他爱看电视，首选的频道是央视，第二位的就是贵州卫视。

他问我：“看到最近我们老家一个女孩子做鼻子美容手术死在手术台上的新闻了吗？”

我说：“看到了，我正在研究这个病例”。

他问：“那孩子为啥会死？”

我说：“那孩子死亡的确切原因还在调查之中，但前期释放出来的消息说，患者因‘恶性高热’而意外死亡”。

他又问我：“什么是恶性高热？”

我告诉他，这件事情出来后，我就一直和我们医院麻醉科的卿恩明主任讨论，我们医院的麻醉科主任是原安贞医院的麻醉科主任，他有几十年丰富的麻醉经验，在麻醉学界有相当的知名度。贵州隆鼻女孩意外死亡之后，我在第一时间向他讨教，他很认真的查阅了资料，还专门给我写下了下面这段话：

恶性高热是一种常规麻醉药物引起的围手术期死亡的遗传性疾病，在全麻过程中接触挥发性麻醉药（如安氟烷、氟烷）及去极化肌肉松弛药（琥珀酰胆碱）后出现肌肉强直性收缩，产生大量热能，导致体温持续上升。在无特殊药物治疗情况下，一般的临床降温措施难以控制体温，最终因为代谢异常导致器官衰竭而死亡。国外报道成人发病率为五万分之一，小儿为一万五千分之一。到目前为止，国内报道共有36例，死亡率达71.4%，过去报道死亡率高于90%。目前这个疾病唯一有效的药物是丹曲林，可以将死亡率降到4%。

（材料出自原安贞医院麻醉科主任卿恩明教授）

让老王看完卿主任给我写的材料，我告诉他，这些话的意思是：这是意外，非常罕见，是因为病人罕见的遗传体质引起的，并非医生操作失误。手术除了意外之外，有时候也有可能出现并发症，不是每一个患者的治疗结果都可以由医生完全掌控，我常说，一个病人治疗的效果一半在医生，一半在患者的体质，有时候做的好，不一定长的好。

老王问我，既然有好药，那孩子为什么还是死了。我告诉他，虽然有有效药物，但绝大部分医院没有备这个药，因为使用的几率极低，而这个药物价格非常昂贵，保质期又不长。

我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吃饭有可能呛住，走路有可能扭脚，睡觉有可能从床上掉下来（我年轻的时候值急诊班就接诊过一个孩子睡觉时从床上掉下来摔死的病例），做手术也不会例外。差别只在发生率的高低。

老王说，他干飞行员这一行，这个道理明白。他只关心发生率有多高，如果不高，就不是多大的问题。他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开飞机发生意外的风险并不比开车高，只是开飞机万一掉下来，死的人多一点，更吓人罢了。”

他讲的有道理，因为飞行事故发生率确实远低于交通事故。手术大概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小心被车撞死了，没有媒体会关注，因为这样的事天天在发生，但发生在手术台上的意外几率很低，加上又是发生在救人生命的医生手上。一般人认为医生只能把死人救活，而不该让活人在手术台上死亡。在普通人的眼里，医生手里死人本身就是意料之外的事。

虽然我的飞行员朋友谈到飞行意外时很淡定，但他还是劝我，坐飞机最好坐大航空公司的飞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原因很多，我不给你一一讲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大航空公司飞机出事的几率低。

聊着聊着，老王才逐渐引入正题，原来他找我，实际上不是专门要和我聊飞机失事这种不愉快的话题的，而是因为他女儿要让我们医院的师俊莉主任做隆鼻手术，想让我多关照一点。

师俊莉主任与患者的有爱瞬间

我告诉他，做手术和开飞机一样，有可能出事。他说：“老郭，没事，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你手下医生的技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医院就像我们航空公司，是大医院，出事的可能性太小，孩子要美，该做的还是要做，虽然我的飞机有掉下来的可能，你不是也照样在坐吗？”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在早晨的交班会上对全体员工提了个醒，要大家注意医疗安全，我告诉大家，把手术台上的患者和求美者当成你们家的亲人，小小心心的按照规定和程序做事，绝对不可以因为我们的操作失误而出事。

至于师医生要给老王的女儿做鼻整形一事，我倒没有给师医生打招呼，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她做手术和我一样，上手术台后会忘记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全神贯注的做她的手术，有多少技术就会用多少技术，绝对不会保留，做不好绝对不会下台，直到调整到满意为止。她是我的学生，跟随我很多年，她对待患者的责任心与我没有两样。

师俊莉主任早探诊

我上台之前给小耳症孩子的父母常说的一句话是：上了手术台，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下了台我再把孩子还给你。

我的手术也有可能出并发症，也可能有意外发生，但绝对不会因为我的疏忽和操作粗心大意而发生意外。患者把生命托付给我们，医者仁心，医生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职业，我们丝毫不敢大意。

郭树忠教授与患者及家属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