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整形医生的历练
希腊神话里有一个男子,叫皮格马利翁。他是塞浦路斯国王,权倾天下、胆识过人,可是他不爱凡间的任何一个女子,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敏锐犀利,在他眼中,这些女子的样貌总是不够完美,他能轻易看见每一个女子脸庞上的平庸和缺陷。于是他用灵巧的双手和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在接下来的日子,皮格马利翁以全部的热情投入工作,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用最完美的标准对这个少女精雕细琢,把自己对美的梦想和爱恋都倾注于这个雕像中。一百天后,这个雕像复活了。这世间最强大的一种情结就是塑造情结,一个男人以他的学识和智慧,去塑造一位美丽的女神,把她打造成她想成为的样子,改变她的命运,这应该是世上最酷的事吧。
王克明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坐在美国密歇根大学的图书馆里,和一本又一本整形外科专业书籍做着斗争。“那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王克明现在回忆起那段无比努力的时光,仍然很怀念,也掩不住得意。
2011年底,在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工作了两年的王克明,申请了密歇根大学整形外科国际fellow和博士后,师从美国整形外科权威专家、美国整形外科轮值主席Kevin Chung。
虽然此前王克明工作的医院在国内属于最著名的整形外科医院之一,然而来到密歇根大学他才发现,这里收藏的整形外科资料和书籍,不管是数量还是专业理论水准,都远超他的想象。
相比中国,美国的整形理念和临床基础设施方面都要先进不少,因此也已经形成了相对成熟的理论体系和资料库。然而对王克明来说,书中许多理论、以及临床中的系统思维都是非常新鲜,陌生而晦涩,需要他慢慢的啃硬骨头,力求快速领悟和消化。而这样的书籍资料浩如烟海,以至于王克明初来的时候,对着图书馆里的藏书目录好一阵发呆,说不出来的茫然和无助。之后回过神来,明白这次的美国求学之行将是一段极为艰难孤独的旅程。
路是自己选的,也只能自己咬着牙往前走。王克明是个爱较真的人,他不希望自己来美国只是镀镀金、混个身份,“既然这里藏着巨大的宝藏,我都来到门口了,为什么不扎到里面去、挖掘出真正的金银珠宝呢?”
王克明开始和自己死磕。那段日子,王克明的每一天,不管平常还是周末,都浓缩成一个枯燥的主题——学习。他几乎切割了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白天跟着导师观摩参与手术、完成导师布置的各种任务,晚上自己思考总结还要写文章以及英文书籍,一有空余时间便去图书馆阅读专业书籍。他在枯燥中强迫自己静心思考,和那些艰涩的理论专注对话,在痛苦纠结中享受获得新知的乐趣。那些安静的夜晚,思考如同柔软的海绵,让他源源不断的汲取了许多营养,变成了自己大脑中新鲜的血液。
王克明的美国导师KevinChung在美国整形业界素来以严谨著称,在教学和工作上对己对人都要求极为严苛。虽然王克明在密歇根大学只是为期一年半的短暂进修,但Kevin Chung丝毫没有降低对他的要求,王克明每天都要接受和其他住院医师一样让人高度紧张和焦灼的考验。
每天在做手术的间隙,导师Kevin Chung会随时见缝插针,提问关于第二天手术的问题——要选择什么手术方式、为什么选这个不选别的、术中意外有哪些应对方案、预后恢复如何判断……. Kevin Chung的问题犀利而全面,并且会一直追问到你答不上来为止。
刚开始王克明对KevinChung这种步步紧逼的教学方式很不适应。中国文化讲究中庸、点到为止,尤其在众人面前要给别人留面子,因此国内导师很少会用这种严苛的方式考察学生。然而Kevin Chung完全不会顾及有多少人在场、你会不会难堪。有好几次王克明被问得瞠目结舌回答不上来,Kevin Chung便当着众人的面严肃的说,“我难以想象明天就要手术了,你居然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很失望”,让王克明无比汗颜和惭愧。
但正是这样难堪的经历,让王克明记忆深刻,他从此对任何一台手术都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会如履薄冰的为第二天手术做准备,把各种理论和解剖都做好笔记和准备,哪怕只是一台极为平常简单的手术。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成为他从事医生这个职业的宝贵品质。
王克明说,其实去美国培训之前,他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平常在医院工作很紧张,王克明觉得去美国培训正好可以调节一下,放缓生活的节奏。然而来到美国,王克明发现完全不像想象的那样,这里的工作节奏和竞争都比在国内还要激烈。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的可怕”,王克明说。导师Kevin Chung带的团队有包括王克明在内10个年轻的研究人员,每周都有研究汇报,彼此协作,做事情的认真程度超出国内数倍,刚开始王克明医生极其不适应。每天早上四五点钟,王克明手机里的邮件提示便开始滴滴响个不停,王克明知道,住院医师团队成员们已经起床,开始群发邮件讨论当天的手术了。早上6点多,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就陆续来到办公室,开始晨会学习——探讨业务、交流疑问、为当天手术写各种提示小纸条贴在手术室里,以一种严谨的近乎严苛的态度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
“不仅是年轻医生,许多资深权威专家对待工作的态度,更是认真的近乎虔诚”,王克明回忆说,初到美国时,他对一大早开晨会还很不适应,早上匆匆忙忙起床,胡乱穿了件衣服,睡眼惺忪的赶到会议室,却发现几位资历深厚的老教授早已坐在桌前,个个西装革履、领带笔挺,就像在参加一个隆重的学术会议。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老教授各自专注的阅读手术资料,等待着年轻医生们一一到来。
这一幕给了王克明很大的震撼,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体会到了一种“匠人”的精神——以极致的努力,不断追求进步、完善自我,让从事的工作呈现一种卓越的完美。
美国整形医生这种近乎自虐的努力工作,除了出于对专业的热爱,自然也有客观因素。美国医院有着严格的评估制度,定期对医生各方面进行考核,如果不达标,就可能被残酷的淘汰掉。另外,在美国要成为一名医生,需要经过极为严苛的选拨,通常是几十甚至上百比一的极低的录取率,这让所有医生在取得整形外科的培训机遇后,都格外珍惜工作机会,不肯有半分懈怠。
不管怎样,在密歇根大学进修的一年半对王克明影响巨大,美国业界同行对待工作的专业精神和认真态度让他深受感染,也对整形这门学科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因此,当他读到那个描写皮格马利翁的希腊神话时,忽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皮格马利翁一斧一凿的雕琢、锲而不舍的打造,正如业界无数同行的潜心钻研。要想在整形业界成为真正的大师,并无捷径可走,唯有刻苦磨练技艺,才能无限接近完美。这是一场没有止境的修行。
许多人认为,整形医生就只会做一点美容手术,动动眼睛鼻子、隆个胸吸个脂,属于医生队伍里“可以锦上添花、不能治病救人”的边缘群体,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医生。但实际上,整形医生和其他外科医生一样,要在学校完成五年的基础医学学习,构建扎实的医学知识系统和理念,之后到医院外科培训三年,掌握大外科的临床实践和手术技能,取得住院医生资格。再之后,才进行更专业的分科,才有可能机缘巧合成为整形医生。
2002年,王克明大学毕业后,来到山东的滨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不过,直到在这里工作的第二年,王克明都没想过自己会和整形有什么关联。十几年前,中国的整形美容业远没有现在普及,鲜有人做整形手术,王克明所在的医院甚至还没有专门的整形外科。那时的王克明正在每天排满的一台台外科手术中苦练技艺,胸外科、骨科、神经外科、肝胆外科……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实践,就像武侠小说里拜师求艺的侠士,悉心研究秘籍、拆解招式,希望能攻克一个个必杀绝技,步步通关,直至有朝一日练成卓绝武功,跻身高手之列、笑傲江湖。
在山东工作期间,因为病患多、人手紧张,年轻的住院医生也有很多机会能上台做手术,进行大量操作实践,这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医生其实和其他手艺人一样,练得多了才熟能生巧,有再多理论缺少实践去打磨,也变不成自己的本事”,那段时间,他也真的像江湖中悟到真谛的年轻侠客一样,功力飞涨。
和所有年轻缺少经验的医生一样,住院医师时期王克明也经历过很多惊险慌乱的时刻。在肝胆外科轮转时,王克明曾经给一个肝癌患者取活检,在他看来这应该是个简单而平常的操作,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病人因为肝硬化导致肝脏出血凶猛,慌乱中王克明赶紧缝扎止血。谁知缝了数针都无法止住,情况危急,大家都有些慌了,提议赶紧叫主任。王克明一边示意大家不要慌,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平复情绪,快速判断最佳缝扎角度和方法,并尽力让自己平稳操作,一边暗想,如果第十针下去还是不能将血止住,就只好叫主任了。所幸第十针缝下去,血终于止住了,大家都长舒一口气。
这次经历给王克明上了难忘的一课,他由此更深刻的懂得,手术台上,医生的双手时刻牵动生死之弦,一举一动都重若千斤,再简单的操作也要谦卑谨慎,力求精准,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则要临危不乱、保持冷静,调动头脑中的知识和经验,做出最佳判断。
这种考验心智的情形经历多了,便累积起处理各种凶险情况的丰富经验,也历练了王克明过硬的技术。在他看来,这些是做一名整形医生必不可少的基础,也是他的底气。
“现在有很多工作室和美容院的“医生”,参加了几天培训,就敢做整形手术,真的是拿生命开玩笑。”作为一名学院派出身的整形医生,王克明很清楚,虽然整形手术大多只是针对局部器官,但人体是一个系统完整的有机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局部手术绝不只是简单的拆拆补补。只要是手术操作,就会有风险,整形手术也时常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甚至出现危急重症。只有经过正规系统学习和实践锻炼的医生,才有能力让整个手术过程都处于可控状态,将手术风险降到最低。
王克明讲起前些天见到的一个可怜的年轻姑娘。这个姑娘的一个朋友学了几天美容注射,便开了一个整形工作室,邀请姑娘去做鼻部注射玻尿酸。这个朋友两针打下去,玻尿酸被注入眼动脉和脑内动脉,这个姑娘很快一只眼睛失明,半边身体瘫痪,人生坠入万劫深渊。
“这样的案例,看了真的让人痛心,可又无能为力,这样的后果完全不可逆,一辈子也恢复不了”,王克明说,在自己从业这些年里,这样的悲剧时常可见,“这就是因为非法从事整形的人完全不懂医学和解剖知识,不知道人体内部复杂的血管和组织构造,正是无知者无畏。”
有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医学教育,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天壤之别,更根本的是关于整形的深层理念、以及看待生命的态度。救治过各种病患的医生,看见了太多生死悲欢,体验了太多无能为力,所以懂得生命之可贵和脆弱,内心便会有敬畏、懂分寸、知进退。
“不管求美者何种要求,医生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王克明说,在做整形方案时,自己一定会先考虑安全,再把控美丽,“任何以健康和安全为代价的求美行为都是不正确的,一个合格的整形医生一定会拒绝。”
因为痛心于那些无知求美者所遭受的伤害,近几年王克明开始在微博和自己的公众号上定期写科普文章,普及整形医学知识,破解错误信息,引导求美者树立正确的整形理念。他的公众号现在已经有4000多粉丝,许多粉丝就是在他的文字里,一点点推开了认知的大门。这些占据了王克明工作之余的许多时间,但他似乎乐此不疲。
除了普及知识,王克明还会把自己的美学理念、技术特点、手术心得放在这些交流平台上,并收集粉丝的需求,解答他们的困惑,劝诫求美者谨慎进行医疗美容。他觉得这些最直接的交流,可以让他在和求美人群的互动中,更精准的思考总结,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和“悟性”。王克明特意用了“悟性”一词,他说,这是整形医生应该有的一种特质。“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么说吧”,王克明斟酌了一下,放慢语速,“就是要以敏锐的眼光和娴熟的手法,把人工的美隐于无形,把冰冷的技术和求美者感性的欲望,巧妙的交织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怕听者难以体会,“就类似一曲交响乐的效果,你懂吧?”
“冰冷的技术和求美者感性的欲望”,这两种矛盾的并存,似乎也是对王克明自身性格的一个阐释。王克明的生日是9月24日,正介于处女座和天秤座之间。处女座以完美主义、做事要求严苛著称,而天秤座则是感性而优雅、把守护和追寻美当作一生梦想,这两个元素融合,仿佛是为一个整形医生天造地设。也许命运早已刻下了它的印记,一切因缘际会自有安排。
王克明也觉得,当初会选择从事整形美容、成为一名整形医生并非偶然,这和自己的性格兴趣密切相关。在住院医师培训的第二年,他在图书馆偶然读到一本关于整形美容的专业书籍,从此打开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不同于普通外科手术的程序化和按部就班,整形外科操作充满了变数,充满了探索和尝试。医生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去设计创造美,自己动手塑造模型,再把它变成现实,还原成一个个鲜活的人。这个过程很有空间变幻的神奇感,让王克明觉得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对美的敏锐感受,突然有了发挥的空间。
这个创造的过程很像他小时候喜欢的木工雕刻。说不清为什么,王克明从小就痴迷于自己动手做木工小物件。他常常在放学路上捡各种形状的木头,自己雕刻一些小玩具——飞机、汽车,甚至还有构造复杂的宫殿、出海寻宝的海盗船——王克明都喜欢按自己的想象在头脑中勾勒出个模样,再一刀一式雕刻出来。轮廓出来只是成功了一半,更大的喜悦在于后面的精细打磨。宫殿砖瓦的层叠错落、人物动作线条的律动…..这些都需要用心体会、反复雕琢。当一切结束,一个完美的作品呈现眼前,那种莫名的开心和满足,今天想起仍然清晰可见。
而十几年后,当王克明在图书馆翻开整形美容的专业书籍,读到那些整形知识和图示,他看见了在规律中跃动着的变化,看见了在理性中闪现的未知之光,让他有了一种探索未知的渴望,这是他学医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于是他开始阅读所有能找到的国内外关于整形的书籍,痴迷其中。这些书就像一座座丰蕴的花园,那些成熟或不成熟的技术和概念,或如含苞的新蕊,或如热烈绽放的繁花,每一朵都奇异又珍贵,只待花匠耐心哺育,便以自己的芬芳蜜意犒飨世人。
总有一些时刻,人生会有那么一点不同。一个初夏的下午,图书馆古朴的窗棂纵横交错,窗外是初夏满眼生机的绿色,王克明读完了又一本整形专业书籍。就在那天,他决定要考整形外科专业的研究生。2005年,王克明考上了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整形外科专业的研究生,师从中国整形业界著名教授栾杰。
在所有整形美容项目中,王克明最喜欢做的是鼻整形、注射美容和除皱手术。为什么喜欢这几个项目,王克明解释说,相比其他的五官整形,鼻部整形更需要考虑各个维度的巧妙结合,打造一个整体的空间建构,这让他更有立体空间创造的成就感。因为设计和操作复杂,鼻部整形对医生的审美要求很高,手术也很有挑战性,这也激励王克明对自己的操作手法不断探索、调整、完善,以求向最完美的目标无线接近。
王克明同样爱好且擅长的注射美容,也同样具有空间塑造艺术的神奇和美妙。注射美容看似简单,实在充满玄妙。怎样设计、怎样把握注射剂量、怎样实现预想的效果、怎样应对可能的意外,这些在下针之前,医生就要有清晰的判断和十足的把握。而选择哪种药物、分几针、打在哪儿、以多大力度、何种注射方式,这些更是依赖医生扎实的积累和丰富的经验。成功的注射,可以打造圆润灵秀的苹果肌、饱满适度的额头、立体娇俏的下巴…….王克明崇尚“美而无痕”,拒绝夸张怪异的风格,在他心中,一个浑然天成的完美脸蛋,是他作为处女座和天秤座对美最真诚的表达,也是他心中那个“塑造情结”对于美的永恒追求。